在这个三线城市，工作室既没有正规执照，也没有什么大门面，宣传方式只是在外面贴点小广告，所以生意很冷清。来的客人有不少把这里当作私家侦探，委托的很多都是调查婚外情，都朗来者不拒，照单全收。不过即使这样，四五个月没有客人来也是常事。就是在这种冷清时候，小李来到了工作室，更准确地说，他是被都朗捡回来的。
都朗第一次碰到他的时候，他正站在天桥上望着底下发呆，眼神空洞茫然。都朗觉得他状态不太对，便上前和他聊起来。原来他想自杀，可惜有那个心，没那个胆，也放不下自己的亲人。其实原因也没别的，只是诸事不顺。
小李本名李文军，78年生人，出生倒是遇到了个好年头，可惜后面的生活就没那么一帆风顺了。他似乎比别人更倒霉一些，做什么事都没那么顺利。而最近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，失业不说，老板还卷着钱跑路了，白干大半年。女朋友和自己分手也就算了，还和自己的哥们好上了。父母一大把年龄了，却离婚各自组了新家庭。好不容易买彩票中了个2000块。彩票弄丢了。就在刚才，BP机也被偷了，这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。
都朗拍了拍他的背，“听过一句话么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……”
小李看向都朗，有点迟疑地接道：“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？”
“不。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才不管你扛不扛得住。”都朗在苏丽的影响下，也开始偶尔幽默一下，虽然是冷幽默……
接着都朗看他可怜兮兮的，就把他带回了工作室。还给他买了部摩托罗拉手机，当然，是扣除他以后每月一部分工资来预付的。
小李刚来那段时间倒是挺勤快的，每天打扫卫生，整理东西，端茶倒水，偶尔也在晚上出去发发传单。不过时间一长，没有客人，工资照发，这让小李有些懈怠了，觉得做的事情毫无意义。他开始变得有些懒散，缺乏干劲。再往后，都朗不去吩咐他，他基本就处于发呆时间。
今天也是，小李呆呆地坐在沙发上。都朗看看他，突然坐到他对面说：“小李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
小李把头正了过来，眼睛看向都朗：“什么故事？”
都朗笑了笑，开始慢慢讲述。
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了，我这人喜欢到处游历，四处走走能让我更多地认识这个世界。所以走到一个地方我都会问问别人当地有没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事情，因此我也认识了这位老人。那是中国西南的一个偏僻小村庄，三面环山，溪水甘甜清澈，村民的生活基本自给自足。
作为鲜有的外来人，村民们对我都挺热情的。而我有个习惯，每当我到一个地方时，我喜欢问问当地的稀奇事。当我问到他们村子里有什么好玩的事时，他们的口径非常一致，说村子里有个长寿老人，据说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。
其实因为这里的环境好，所以平均寿命还是很长的，但120还是个非常罕见的数字。于是我跟着他的重孙，一位年近70的老人，来到了他的家中。
老人看起来还很健康，虽然已是满头银发，但耳聪目明，听力比他重孙还好，我说话都不用太费劲。就是言行有点慢吞吞的，说一个字得两三秒，走路也是小步小步地挪。如果我是个急性子的话，估计得抓狂。
我和他简单聊了几句，恭祝他身体健康，便离开了，虽然那时长寿老人很少，但是也没什么奇怪的，人类的极限寿命还是蛮长的，现在百岁以上的长寿老人就很多嘛。但是事情往往没有这么简单。
二十年后，我……
小李抬手打断了都朗。“等等，二十年后？！你看起来也就和我一样，最多二十岁出头嘛，你是两岁去的那个村庄？”
“听我说完，不急。”都朗并不打算直接回答他的疑问。
二十年后，我又路过那个村庄附近，想起那个长寿老人，决定再去看看。出乎意料，他仍然健在。一百四十多岁了，但是和我二十年前见到的几乎没什么差别，身体还很硬朗。他的十一个重孙，大多已经去世，剩下的一个也年事已高。现在是他的重重孙们轮流照顾他的起居。
村里的人们对他很是尊敬，把他当作寿星下凡。也常有附近村落的人来拜拜他，摸摸他，有时也献上一些贡品，希望能沾一些他的长寿仙气。
他见到我时已经有些印象模糊了，在我的提醒下终于想起来二十年前曾经见过我。他也很吃惊。
“你，怎么和二十年前一样啊，没有变老？你也遇到过那个神仙？”短短一句话他说了好久才完整。
“我只是看起来年轻而已，神仙。什么神仙？”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听他提过这个。
“我没和人讲过，我是招待了神仙，才会长寿的。我以前不算很勤快，相比起村里其他人，我总是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，好在这里水土好，粮食勉强够吃。我六十的时候，有个白发乞丐来到村上，我就好心让他进屋一起吃饭。第二天天刚亮他就离开了，走之前送了我一颗药，说包治百病。几年后我病重，想起了那颗药，便吃了它。然后我说话做事开始变慢，但是病却好了，岁数也越活越长。后来我就觉得那个乞丐一定是个神仙。”我承认听完这段话是件很不容易的事。
住了一宿后我便离开了，我不知道有没有神仙，也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。
又是四十年，我再次来到这个村子，这次我是特意来的，看看那个长寿老人是否还活着。
这里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，但是村民依然热情，不过我已经看不到那位老人了。我在一位村民家中吃饭的时候，就顺便问了下。
“听说以前这个村子有位长寿老人啊，他已经去世了？”
“哦，你说那个老妖怪啊，被赶出村子了，也不知道死没死。”村民的老婆接过了话茬。
“老妖怪？为什么会说他是老妖怪？”我当时也有点愣住了。
村民的老婆和我说了原因。原来去年，这里发生过一次罕见的旱灾。八九个月没有下过雨，溪水也流干了，粮食收成自然也不好，家家户户都缺粮，甚至有人饿死。那位老人的孙辈们自己都吃不饱，更没有多余的粮食去顾着老人了，于是家里忽然就冷清了，很久都没有人上门去。
当大家都以为长寿仙人也难逃此劫的时候，却没想到他还活得好好的，他家只有二十斤的存粮啊，却熬了好几个月，只不过肤色变比以前奇怪，有点发绿。后来也不知哪位妇人嚼舌根说他会不会是妖怪，皮肤这么奇怪，不吃东西也不死，搞不好旱灾就是他带来的。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，觉得他是妖怪的人越来越多，甚至他的孙辈也有人这么认为。于是大家就在一个月前决定合伙把他赶出村子，免得继续带来灾祸。虽说也有人反对，但毕竟挡不住大家的意见。这么一想，感觉真是人言可畏。
听说他被大家赶走后往东边山里去了，于是我离开后也往那个方向走，看能不能顺着找到他。毕竟活到现在有一百八十多岁了，远超人类的寿命极限，想想都令人诧异。
“我觉得你才最令人诧异……”小李呆呆地插了一句。
都朗没有回应他，只是接着说下去。
后来我在一座山靠近山顶的位置找到了他，我猜到他没走远，因为他的动作太慢了。我看到他时，他正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，感觉就像尊雕像，皮肤如村民所说有些发绿。他也看到了我，嘴巴微微有些张开，但是却没有声音蹦出来，似乎已经说不了话了。
我在他身旁坐下，说道：“能听见么？我想和你说几句，要是同意就眼珠上下转一下，不行就左右转一下。”然后就看见他那有些浑浊的眼珠上下晃了晃。
“还记得我么？”毕竟已经过了四十年了，他的眼珠左右晃了下，随后又上下晃动两次。看来还有印象。
“听村民说你不吃东西也不会死，你会饿么？”眼珠左右晃了晃。
“那你皮肤怎么变绿的？你知道原因么？”还是左右晃，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“我带你离开怎么样？”他呆了一会，仿佛是一尊死物。好久之后，眼珠才左右微晃了下。看来他是要留在这个地方。之后不管我说什么他也不回答了，就那样一直坐在那。于是我也只好离开了。
十年后我又回去看他，他还在那里，和我分别的那个位置，保持着当初的坐姿，哎，和小李你现在的坐姿很像哦。但是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几乎没有了，头发变成了针叶状，皮肤青棕混杂，角质层也变成了类似树皮的物质。不仔细看，你甚至无法在树丛中找到他。
再后来，他就真的成了一颗树，但是把耳朵靠在上面听，你可以听到树干内有着心跳声。
好了，说完了。
小李面无表情地看着都朗。“说完了？你在说天书么？还是你有神经病？”
都朗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“那让你看看这个。”说着，从都朗的手腕处冒出一个半透明的手掌。
“变，变魔术？”小李看到都朗变出两个手掌，已经有些结巴了。
“不，这是一种叫灵的物质。我特意让你能看到它。”
“如果还是觉得我神经病的话。”都朗把手放在了小李的胳膊上，小李想甩开却怎么也挥不动自己的胳膊。
“我怎么感觉身体变得有点发虚？”小李有气无力地看向都朗。
“这下应该相信了吧，我在吸你的血，所以你会变虚弱。放心，等会儿会还给你的。不过我不是吸血鬼。是人，也不是人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，就不说了，总之活了很久就是了。”都朗把手从他胳膊上松开。小李马上从沙发上弹起来，跳向门口。
都朗没有追他。“两个选择。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你，你就要保守秘密。要么继续在这工作，拿工资，我也不会伤害你。要么……”
小李停止旋转门把手，因为他觉得后背似乎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。“要么？”他回过头来，声音带着点哭腔。
“死！”都朗在这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。
小李一下软了下来，想哭又哭不出来，只能瘫坐在地上。
许久以后，小李才站起来，怯怯地问都朗。“你确定不会要我命。”
“如果我想，你还能活到现在？你还能有钱拿？”都朗轻蔑地笑了下。
“好吧，不要命就行，我不会说出去的，你也别杀我。”
“其实说出去人家也当你神经病。”都朗小声嘀咕了句。
小李想了想，又问都朗。“如果你真的活了很久，那你刚才说的那个老头是真的？”
“谁知道呢。不过我觉得你挺有潜质的，最近你不就是没什么干劲嘛，会变成下一个他也说不定呢。”
小李听完这些，沉默了片刻，静静地拿起抹布，开始打扫卫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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